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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夜城
我看了一眼表。晚上十点整。
果然和唐粲说的一样，他会准时到这里来。十点整，一分钟也不早，一分钟也不迟。我原本还担心他会不会爽约。
我站在酒吧门口，打量着走过来的他。上午时间仓促，没能来得及仔细观察。几年不见，他的身高拔到了惊人的 190，身形高挑，两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，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丝痞气，和小时候瘦弱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“晚上好。没有让你这个女生等太久吧？”他走到我的面前，说。
“没有。”我笑着说，“我刚来了一会儿。”
“那就好。进去吧。”
我点点头，跟在唐粲身后走进酒吧。
初次来酒吧，这里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混乱喧闹。唐粲熟练地找到一处靠近窗户的座位，招呼服务生开一瓶冰啤。
“你要酒吗？”唐粲问我。
“还是果汁吧。”我摇摇头。其实我并不是没喝过酒，只是不常喝，还不习惯酒的味道。
“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。”他斟上一杯酒，“你什么时候到 S 中来的？”
“两年前我转过来的。刚好是你转走的那一年。”
“真不巧啊。你来了，我又走了。”
“是啊。之前本来期望着转到 S 中，能见上你一面的。”
他抿一口酒，说：“很失落吧。你是为了我才转到 S 中的吗？”
“不是，其实我……”我慌乱地应答着，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“哈哈。”他笑了，“不开你的玩笑了。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有六七年了吧。”
“今天上午在毕业典礼上不是刚见了吗。”我轻松地笑笑。
“今天之前。”
“嗯，确实。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学呢。”
“你变了不少。”他说。
“你的变化才大呢。”我说，“以前你又瘦又小，现在长这么高了。”
“以前你天天追着欺负我。”他浅酌一口，“抢走我的铅笔盒，害我只能跟同桌借笔用。”
“以前那是看你好欺负。现在可没人能欺负你了。”
他轻轻一笑：“其实，小时候的事情我们都明白，只是当时不懂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。”
他端起酒杯喝一口，接着说：“我知道，你欺负我都是因为在意我。拿来我最喜欢的糖却故意不分给我，是等着我去找你要。还有，每次放学总能看到你和朋友聊完天走过来，其实是在等我吧。”
我端着高脚杯，注视着桌对面的他。我很难把他的身影和回忆中的那个孩子重合起来。
“你都知道啊。你还记得挺清楚的。”听他说完，我嘟囔道。
“哎呀，都是后来才明白的。”他说着，喝了一口酒，“要是当时就能看出来就好了。真怀念那个时候。”
我盯着酒杯中倒映出来的他的脸。往事渐渐涌上心头。
我和唐粲很小就认识了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。从幼儿园到小学，我们一直在同一个班。可能是我从小心理成长得早，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对他有一种朦胧的情愫。
当时的喜欢是那样纯粹，那样热烈又无所畏惧。那时候，只要能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，拿着同样的奖状，就足以让人兴奋好几天了。
这样懵懂又热切的恋慕充斥了我的童年。小学毕业以后，唐粲去了 S 中，而我去了 T 中，之后整个初中我们都没有再见面。考高中时，听说他还是选择了 S 中，我毅然拒绝了去外地上学的机会；但是因为我的没能够到 S 中的分数线，只能选择邻近的一所中学。高一的时候，我一边努力提高成绩，一边努力说服家长让我转学到 S 中。终于，在一年的奋斗后，我如愿以偿地进入了 S 中。
可是，恰恰就是这一年，唐粲去了外地借读。到新学校的第一天，我仔细又激动地在全年级的名单里寻找唐粲的名字，但一无所获。当天晚上，在宿舍里，我旁敲侧击地问起同学，才知道他已经离开。听到这个消息，我一个人坐在床板上发愣。
以我的水平，能到 S 中学习已经很不错了，就不要再想太多了吧。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于是，两年过去了。高考结束之后，我疯玩了一个星期，试图让自己忘记关于唐粲的一切。直到今天上午的毕业典礼。
毕业典礼上，毫无心情的我随意找了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躲起来。仪式不长，结束后，我本来想尽快离开，但在我刚想起身的时候，一抬头，忽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。那双眼饱含这熟悉的深邃，却多了一份自信与散漫，我有点怀疑，那真的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吗？
“唐粲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”他旁边的同学叫起他的名字。
惊喜把我窒息在原地。对呀，他只是去借读，但依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啊。他的眉毛动了一下，眨眨眼，转头离开了。
我最终没能鼓起勇气追上去。之后，我向同学要来了他的联系方式。
我没想到他会主动给我发消息。他问我：“今天晚上有空吗？来酒吧坐一坐吧。”
我盯着聊天框，欣然应允。
不知不觉，杯中的果汁已经见底，回忆也随之戛然而止。唐粲又倒上一杯酒，对我笑着。
“我没想到你会回来。”我说。
“我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。”他说。
杯酒将阑，我们谈起了很多往事。分别时，他送我到路口。
“我送你回去吧。晚上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。”唐粲说。他高大的身躯确实很让人有安全感。
但我拒绝了：“不用了。我家离这里挺近的。”
他愣了一下。我向他挥挥手，转身离开了。
二、昼眠
我家确实离这里不远，但我并不想马上回家。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完。
绕过酒吧所在的街区，是一条静谧的街道。路边一棵大柳树下，藏着一条幽深的小巷。我在柳树的树干上敲了三下，然后走进巷子。
街巷的最深处，一个女性的身影若隐若现。虽然光线昏暗，我却能感受到她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。
她是魔女。我来到这里，是为了拜托她办一件事，一件只有魔女才能办到的事。
“那么，按照约定，‘信物’带来了吗？”魔女的声音响起。
我走过去，摊开手。手心放着一枚纽扣。这是唐粲衣服上的纽扣。
“很好。”魔女说，“那么，我再确认一下，你确定要借用我的力量，完成你要做的事吗？”
“确定。”我点点头。
“即使可能会付出昂贵的代价？”
“确定。”
“那好。我能问一下你做这件事的理由吗？”
我沉默了。
“不想说也没关系，这并不影响仪式的进行。”魔女笑着说。
做这件事的理由，我自己清楚的很。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而已。
我知道，现在的唐粲，已经不是我回忆中的那个孩子了。
在 S 中，我和他的初中同学聊起天，渐渐知道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。他很聪明，也很帅气，身边少不了女生的倾慕。但是，他却利用这些女生的感情，让她们为他做事。做 PPT，写稿子……这些事情他都交给那些喜欢他的女生。他从不拒绝和任何人暧昧，也从不答应任何人的表白。他只是把她们当作身边的工具而已。
其实我早该知道。他有这样良好的家境，这样的智商与情商，散漫的外表下深藏城府，他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使用一切手段的那种人。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，他有野心，他有自己的规划，他会出国留学，他有光明的未来。
可是，为什么听到这些话，我还是会心痛呢？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魔女说。
我点点头。
“准备好了就闭上眼睛。倒数十个数，然后睁开眼。”
我闭上眼睛。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。我想起遥远的大海。
再睁开眼时，我身处一个房间内。
这是唐粲的房间。这里的摆设仍旧和我小时候来过看到的一样，没有多少改变。
我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：没错，这是三年之前，中考的那一年。
魔女的声音在房间外围游荡：“想看什么就快点看吧。不过，记得把房间收拾好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。”
我扫视一圈。和小时候来过的相比，这时候的房间整齐了许多。实木书桌，桌边靠着一把木吉他。桌上摊开一张纸，似乎是一封正在写的信。
我凑过去，拿起它读起来。纸上的内容没有开头，似乎只是信的某一页。
“你也许听说了我的一些事情吧。我曾经以为，我不算是一个专情的人。在你走之后，我喜欢过很多人。但每一次都没有走到最后，总感觉在关键时刻，内心缺少一点波澜。后来我才发现，一切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你啊。
“原谅我很晚才发现这件事。小时候你总是长大得比我早，不管在哪方面都是。直到我们分开之后，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存在过的不一样的感情。可是已经晚了，相隔两个学校，很难再见面了吧。
“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是渣男，欺骗女生的感情。我也不否认什么。可是，我做那些事情，都是为了不让她们在我身上浪费感情，也尽量不让她们伤心，我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们知难而退的。哈哈，越说越像一个低劣的借口了。
“我曾经追随过你，可现在我已经走到了你的前面。我的心中有过一个未能实现的梦，这让我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，一直如此。未来我会去更广阔的天地吧，那么，我也不能在此止步了。
“我会继续前行，直到你奋起直追，重新赶上我的脚步。”
我想起来了。这封信是写给我的。中考之后，我的确收到了这样一封信，只是我收到的信不知道为什么缺了最后一页。现在想来，他最终没能有勇气把这最后一页信寄出去。
在这一里，他反复解释着什么，那种刻意陈说的样子有点好笑。我抬起头问魔女：“这封信是真的吗？还是你创造了一个幻境来骗我？”
魔女笑了，她的笑声还是让人捉摸不透：“随你怎么想。”
我把信放回桌子上。
“时间差不多了，你也该回到现实了。”魔女说，“按照约定，我会取走你一样东西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
“一颗胆怯的心。你和他很像，从未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内心。”魔女接着说，“那么，闭上眼睛，我会送你离开这里。”
耳边又响起了呼呼的风声。
三、余宴
“醒醒！哎呀，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。”我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叫我。
我睁开眼睛，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。席慕悦晃着我的脸，把我叫起来。
“真是的，”她说，“不能喝酒就别喝，怎么在厕所里睡着了。”
“厕所里？我这是……”我有些发懵。
“今天聚会，你刚才说出来上厕所，结果好长时间都没个信。唐粲担心你，让我过来看看。真没想到你居然睡着了。”席慕悦一脸埋怨的样子，说。
“聚会，什么聚会？”
“我看你还是先清醒清醒吧。今天上午毕业典礼，中午同学聚会。”她叹了口气，扶我站起来，走到水池边。“你也不注意注意，在这种地方还能睡着，多危险。”
我想起来了。毕业典礼完成之后，我们直接去酒店参加了同学聚会。那些酒吧、魔女什么的，都是一场梦吗？
“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，我梦见……”
我没说完，就被席慕悦打断了：“行了，你就别讲你的梦了。唐粲还在那里着急呢。”
看到我还是一脸懵懵的样子，她凑到我耳边，对我说：“算了，我憋不住了，告诉你吧。今天唐粲打算跟你表白。”
我惊讶地合不拢嘴。
“嘘。他跟我们几个计划了好长时间了。等会你得装出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，别暴露是我跟你说的。”
我整理一下仪容，走到走廊里。
酒店的装潢金碧辉煌，耀眼得让人有些畏惧。从前我只是在玻璃窗外仰望着这辉煌，却从未明白，每个仰望辉煌的人都有一份想要走进这辉煌的梦想。匆匆前行的人，就在这辉煌的尽头。他没有等待着什么，也从未放慢他的速度。
我迈开脚步，向耀眼的前方走去。
2021年6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