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隐

大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，在普通的城郊守着一片普通的地。

春天来到时，他会开始一年的耕作：排掉地里几天前灌满的水，把厚实的土层再翻一遍。他挥着锄，掘进地里——远方飘来一团柳絮，不偏不倚，刚好落在大隐的面前。 大隐停下了动作，他想起了当年建城的故事。

他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之一，一人背井离乡赶来这里，在荒原之中开出了一片新城。那时候的大隐还不叫大隐，但没人记得他原先的名字了。城里刚铺完路，缺少绿化树种，他就一个人背上篓子，跑到几十里外砍来一筐柳枝。他把柳板插上，悉心照料几日。人们开始记住这个年轻人，为他起一绰号“大隐”。当年那些和大隐一起奋斗过的人也同他一样垂垂老矣，新的城市主人早已不知当年可歌可泣的故事。大隐几天前进城去，没遇上一位故人，却听见人们对这满天飞柳絮的报怨，大隐早已习惯了。他不叹世事多变，只是又低下头，挥起锄，耕着他的田。

大隐就是这样，一个平凡的被人们演忘的人。可谁曾想那场大风——

从中午起，几片云聚集，遮住太阳 ，然后越来越阴沉。人们听着电视里一遍遍地闪着的大风预警，躲在家里。天越来越黑，不知是乌云还是日落。人们在漫长的等待后开始感到无聊。

狂风大作。

在城市中心的旗杆被吹折时，人们才开始意识到不妙。虚弱的防空警铃在风吹折树枝声中被湮没。一瞬间，人群涌出高楼，相互搀扶奔向防空洞。 突然，有人大喊：“风 神庙！山上有座 风神庙！”于是，那大片的人群分成了两团，有一团朝城郊去了。人们相互对视着，每个人的眉守间都平添一份庄严与英气：他们比留下来的人更自觉肩负上一件神圣的使命。

人群涌上山间小路，冒风的一路上已有几人走散了。待到庙前，那里只坐着一人——大隐。 大隐扶着墙站起来，朝人群挥手大喊：“回去 ，回去！”

没有人后退。大隐喘了一大口气，等到人群走近了，又大喊：“拜庙有什么用！都回去！多做点实事，总比拜这平时无人的破庙强。”

人群里站出一个人，是之前想起这座庙的人。他说:“可这风……都是我们之前对风神不敬，才惹来报应啊！我们该去忏悔！”他一招手，人群又挤了上来。

风又大了一些。大隐仍不退后，也不躲闪，站在门前张开双臂，拦住前来祭拜祈祷的人。有两个小伙子站了出来，走上去，硬是把大隐推 到了一边。

人群进了庙。小小的庙里挤不下太多人，有人站在了门外。 大隐挣脱不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，他也没有气了。他垂下头，却看见庙宇墙上的裂隙。他回天望望灰压压的人群，用尽最后的力气喊：“快跑！庙要塌了——”

人群大乱。大隐闭上眼。哭喊声一时盖过了风声庙里还剩最初的倡导者，他仍叩在地上。 大隐在人们搀扶下踏出庙着的空地。他又想 去叫出庙里的人，可就在一瞬，庙宇颓然倒塌，风神的供像砸在那人的头上，身上；墙里倾倒，化成一片废砖瓦。

人们都不晓得，风是什么时候停的了。只知道大风过后，地面只有一片废墟。大隐也自此落下病根。老人们渐渐想起这个当年干洁最卖力的人。后来，年轻人也知道了大隐的故事。人们怀着歉意为他盖起了新的宽敞的房子，而他平日里只是身躺在那一张病榻上罢了。他不需要人们怀念。

重建城市的机器轰鸣响彻原野，大隐的田地和院子里长满杂草，他费力地撑起身子，靠在墙上，春风从窗中吹来一团柳絮，落在大隐面前。

大隐笑了。

2017年4月